近期,因为老家那边有些事,我可能又要回一趟老家。老家现在已经降温了不少,但给父母上坟,也是我每次回去要行的孝道。
在中国,自古流传下来的都有这么一个习俗,那就是赶在每年的一些特定日子,健在的晚辈总要给去世的亡者去坟头祭奠,摆上一些供品,烧烧纸,磕磕头,诉说一番思念之情。在我的老家,也是如此。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在每年的大年三十或者初一,还有清明节的早上,家里人是要去荒野里的坟头上去烧纸的。继父去给故去的爷爷烧,而大哥二哥要去二十里外的父亲坟头上祭奠。那时,我也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早已故去,唯一能看到的只是相框里仅剩的那张黑白留影,父亲戴着一顶破帽子,看着很消瘦,长长的脸,而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是我对父亲唯一的直观印象。
再大一点以后,大哥在外地求学,二哥外出打工,我也学会了骑自行车,去给父亲上坟便成了我的责任。
第一次独自去上坟,我十岁。赶上个大年三十的大清早,我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因为从小受村里人传统思想的影响,加上封建迷信色彩的笼罩,意识里觉得坟地还是弥漫着恐怖的氛围,是有鬼神会出现的。因为是第一次,我到了那个村里,根本找不到自家祖宗的坟头,需要一位堂叔带着我去,然后分别指着每个土堆向我介绍着,“那是你太爷(曾祖父)的坟,紧挨着脚底下的是你爷爷的,那是你大爷爷的,这才是你父亲的……”那时我也不想太多,嘴里“嗯嗯”着,不停地点着头,只顺着堂叔手指的方向,认真地看了看父亲的坟头,并快步走到跟前。只见那只是一个不大的土堆,坟头上连棵树也没有,更谈不上有刻字的墓碑。经年累月,风吹雨淋,坟堆也沉了不少,零星的几棵劲草很是稀疏,随风不停地晃动着,投射在明媚的阳光下,只能看见模糊的细细的影子。
目睹眼前这个小小的坟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骤然间悲从心来。这也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距离父亲这么近,唯一不同的是他长眠在地下,而我就立在他的坟前。虽然父亲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因病和困苦去世了,但通过母亲讲述起他艰难又短暂的一生,又为他感到深深的惋惜。父亲出生八个月大时,爷爷就去世了,后来奶奶改嫁,父亲是跟着他的四叔,也就是我的四爷爷长大,然后苍天还是够狠心,在我三虚岁时,父亲又永远地离开了我。特别是他留给母亲最后的那句话,“将来让孩子们,不争口馒头气,也要争口窝窝气!”至今一直回响在我的脑海里,这也从后来偷着读大哥写的日记,扉页上大字写就的“人争气,火争焰”可以得到印证。
就在我努力想象父亲的模样时,是堂叔提醒了我,“三孩子,给你大(爸)点纸之前,也要给你太爷、爷爷、大爷爷等列祖列宗敬上一份,没有他们,就没有你大,也就更不会有你!”我慌不迭地地应着,扯出几张烧纸,按照堂叔交代给我的做法,依次到各个坟头点了纸,并跪下磕了头。
最后,我回到了父亲的坟前,虔诚地跪下,将家里带来的供品恭恭敬敬地摆开,同时把烧纸和钱垛摊开,而随身的棉手套也被我随手放在了一边。堂叔蹲下来和我一起挡着荒野里刮来的清风,帮我将烧纸点着,我带着哭腔轻声地喊出了第一声“大”,接着便哭了起来,呼喊“大”的声音也不断地大了起来,“三儿来给您烧纸了,你若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我吧!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你临死时担心我长不大的那个娃娃了!”
烧纸在坟头燃烧着,而且越燃越旺,红红的火焰连着呛人的滚滚烟雾顺风乱刮,缭绕成一条不长的火龙,快速燃成的灰烬因为没了分量四散而去,刮得不知了去处。手里的钱垛也被我一张张投递进了火堆,不时也有没完全燃烧完的残纸飞在了雪地上,都被我捡了回来,又投入到了火堆里,一起化作了纸灰。
对着坟头,我学大人那样重重地给父亲磕了四个响头,然后尊敬地告慰父亲,“大,您安息吧!三儿不会给您丢脸的!”说完,我摸干了眼泪,静待那些纸钱燃烧完毕,从周围划拉些冻土将它们埋住,避免余火把地上的荒草点燃。
就在我离开时,才发现随身带来扔在一边的棉手套被火燃烧着了一只,已经被烧掉大半,与粗布相应的里边的棉絮还在向外蹿着火苗,残破不堪。没办法,这一只手套是戴不成了,只好将其彻底踩灭,留着剩下的那一只勉强可以抓着冰冷的车把,可以骑行回去。
回到家,我把那天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的表现讲给了母亲,母亲赞许地点了点头。最后,我顺口讲出了棉手套烧着的事情,本来我也没当回事,但母亲却感觉实在异常,“这个死鬼,你死了就死了,孩子去给你上坟,你怎么还为难这么大点儿的他呢?”母亲不识字,但我明白她是把这事的异常与地下的灵魂联系在了一起。
母亲与父亲颠沛流离了半生,但与父亲的感情一直非常好。每到上坟的日子,她总会提前准备好一些烧纸和供品,看我们兄弟们谁在,就尽可能安排我们去上坟。我知道,父亲虽然已故去,但母亲的心里还时时惦念着父亲。
按照老家的习俗,每年只有到了清明时节,旧坟头才可以添新土,这样也是为了防止坟堆的塌陷和沉降,免得后人祭奠时无法找到。
在上初一时,有幸翻阅大哥书柜里的日记本,读到一篇《荒原之祭》,对我的触动很大。写那篇文章时,大哥也正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候,被迫离校去内蒙打工,而母亲又卧病在床,在完全看不见人生希望之光,也是他心情最无助的时候,用一篇重文,在廖无人烟的内蒙古高原的荒野上,用文字和故去的父亲说了心里的苦闷和思念,读来着实让我感动不已,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流。那一刻,我也真正理解了大哥曾经的不易,和坚强不屈的精神世界。
如今,那个日记本我早已找不到了,但我还依稀能记起其中的文字,“亲爱的父亲: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九五年,母亲也因病去世了。待我赶回家时,母亲早已静静地躺在了棺木中,握她的手也早已冰凉。这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没能让母亲跟我享上一天福。所以到现在,每次赶上过节,人家兴高采烈欢度佳节,而我却感到难耐的煎熬。特别是09年冬天爹(我的继父)也去世后,长期没人住的土坯房早已坍塌得没有了往日的模样,院子里荒草长得快和房子一般高了,曾经热闹的家,早已寂寥无声,无论我怎么呼喊,再没有人会应我了。
家,早已成了记忆里远方的故乡,或者叫老家,那里除了埋葬着我的爹娘,每次回去,只会带回来满腔的悲伤。
2000年,因为自己承包的工程中途失败,我觉得无颜见家乡的父老,也无颜跪拜坟头下的爹娘,同时也是和自己赌气,不干出一番事业来内心不甘,我整整十年没有回过老家,每逢该上坟的日子,只能在深夜里选择城市的一个街口,给爹妈烧烧纸,磕几个头,诉说对他们的思念。但这并不能解我的思念之苦。
在2009年秋天,我在阔别了家乡整整十年后,终于带着爱人孩子回去了。这一次,在母亲坟头上点燃纸钱的同时,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自己心里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眼泪、还有一路走来经历的坎坎坷坷,和母亲说了个痛快,也把对她老人家多年来的思念之苦倾倒了出来,让自己不再像以往那样背着沉重的包袱负重前行。那一天,本来晴好的天突然下起了绵绵小雨,而妻子和儿子也陪着我一起哭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才慢慢明白,在实现自己雄心壮志的同时,却忽略了地下亡灵的感受,这是更大的不孝,也是个人的太自私,让我深感惭愧和内疚。
当年冬天一个异常寒冷的夜里,爹也走了。我们兄弟全部披麻戴孝,帮老人养老送终。自母亲去世后的十四年间,没再让爹种过一天地,我们兄弟负担了爹所有的生活费用,让他老人家不再劳碌。期间,我也把爹接到省城住了一两年,最后遂爹的心愿,愿意回到老家,觉得那样更自在。
因为母亲已改嫁,在爹去世后,母亲选择了和爹合葬。而父亲那边,我们又帮着配了一副阴婚,也算是让长眠于地下的父亲有了一个家,不再一直孤单。所以,我们每次回家上坟,总要在一上午跑两个地方,单程二十多里路,为他们多燃一些纸钱,也愿他们在地下不再受贫苦,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虽然活着的人都知道,无论烧多少纸钱,故去的先辈已无法得到,但阴阳相隔生与死之间的这种缅怀,还是要世代传递下去。要传递的不仅仅是仪式和心思,还有他们那一辈身上的吃苦耐劳,坚韧不屈,勤俭持家、尊老敬老的奋斗精神,更值得我们这一代,还有下一代,下下代去传承和发扬!
或许,这也就是我们中国人要发扬的家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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