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女性是个倾斜的词,当然是相对男性来说的。我们说一个人很“man”,感觉这一定是个挺拔站立的形象,绝对不是一副“葛优瘫”,很“man"的人,潜意识里大概希望自己被固定在大理石的基座上,成为一个纪念碑来供人瞻仰。
而女性?她的姿势没这么端正,她以前是被逼着裹过小脚的,现在又自愿踩起了高跷,为的是那点失衡,那点倾斜,一步一摇,摇曳生姿,让人们浮想联翩……
张爱玲是个刻薄人,她在《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借一个公子哥之口说:“一个女人,太四平八稳了,端正得过分,始终是不可爱的。”——后来,小说里的主人公,薇龙,一个端端正正的女孩子,听了这句话,结果用力过猛,倾斜的可不是一点,而是整个儿把自己泼了出去,不可收拾。
我后来读《红楼梦》,有点替宝钗叫屈。这宝钗输给黛玉的,无非就是一个倾斜度。我可以想象黛玉“弱柳扶风”的步态,就是想象不出宝钗走路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也美,可端正得有点过分。论妇德妇容妇功,她是样样都好,处处都懂的。套用现在时兴的说法,是领导眼里“又红有专”的好苗子,老师眼里“五讲四美”的“三好学生”。但宝玉就是不来感觉,唯一一次来电的,还是靠露了一回雪白的酥臂。就这一回,也经不起推敲,人家宝玉想的是:“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他“意淫”的对象跟你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幸好,上帝给任何人都开了一扇门,端庄的女人从另一扇门走出去,可以做母亲,或者扮演母亲。做母亲有个好处,历来男人拿起“女性”这个词做文章,敢使坏,敢挑衅,敢撩拨;但对女人身上的“母性”,却顺服,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不管他的母亲好不好,他是从来不敢公开抱怨的。
民国那些先生,个个敢跟父亲作对,对母亲,却毕恭毕敬的。
我有时无聊,去看西洋画册,看到圣母和夏娃就发痴,因她们都是美女,可她们的美真正有点不同。
圣母大多长着一张干净绝尘的脸,光洁的月眉,纤柔的五官,一看就是在蜡烛光里安静地长大,完全不像当下被电灯光催熟的脸。真奇怪,你看圣母,你只会注意她的脸,被她脸上的光辉给吸引住了,至于她的体形姿态,她穿什么衣服,你全然不会注意。
但看夏娃,你还会看她的脸吗?你会不由自主地忽略,只一心一意地盯着她略微扭曲、略微倾斜的妙曼身子,和那片美妙的树叶。
男人们并不粗笨,你让他承认爱这不可言说的“女性”,他是羞于承认的,但你说他爱上一个“女人”,他就大大方方认可了。
这其间的微妙差别,他们竟然能够领悟,让你不由要生出一份惊异来。
这个“女性”,没得到她该有的爱和认同,大概有点慌了神,她站立不稳,倾斜过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几乎有谄媚的嫌疑。
她这样倾斜了几千年,终于有一个人看不顺眼,走了过来,做了一件很有建设性的事情,推了这个“女性“一把,试图摆正她。
这个人,叫波伏娃,她写了一本名为《第二性》的书,作为女性,我们应该好好读读它。
民间的“天真”
我发现自己年纪来了,渐猥琐,不再堂皇。
比如看书,再正儿八经的,我也能看出几分“言情”的味道来。这跟年轻时的情形比,简直是两极。当初偷看琼瑶,面红耳赤、战战兢兢,一打开就俨然见着自己的“罪”,颇有几分读“圣经”的味道。
今儿个没事,手翻到文明历史这一页,仔细看了,不由哑然失笑:老天!原来文明是个大叔级别的“调情”高手,惯与民间的小“天真”谈爱,闹出来的动静跟当年宋思明和海藻差不多,整个一出《蜗居》。
当年这出戏火爆的时候,办公室的小妹,在桌子那头探出小脑袋,期期艾艾地问:“也许,海藻和宋思明是相爱的吧?”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有何居心:在小姑娘眼里,“宋思明”之类大概也是一块肥肉?
我们的民间,和这些小姑娘一样天真,天真得让人心疼。
她爱吗?大概是爱了。虽然起初并不高尚:“人情债,肉来偿。”但后来,耳鬓厮磨,这个“老男人”的不动声色如一条八爪鱼,将她稳稳擒获。屏幕里,她仰起一张年轻的脸,满是泪痕,所有的暗伤等待爆发。
也许,你我应该问问民间:“你懂吗?对于文明,你了解他多少?除去诱惑、吸引、爱慕,你懂他吗?”
文明是只“老狐狸”,他不是老狐狸他走不到今天。你指望他是梦中的罗密欧,月下来到花园里,对你真心告白:“我爱,我在这里。”他做不来,也说不出口。顶多在你委屈得哭哭啼啼之际,他拥你入怀,看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饶有兴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丝质手巾,替你擤擤鼻涕——也就到此为止,这只老狐狸肯给的,顶多是给你擤擤鼻涕。
他太有分寸,没分寸怎能当得起“文明”二字?他知道自己谈笑风生,只是无数大场面历练的结果;他完全明白自己该如何表现气质涵养,这也是跌过很多跤、摔过不少跟头才有的从容。他不得不在意自己的这点分寸,因这点分寸,才占据历史的高位。他低头看着民间,有一刻的恍惚:这么天真,这么粉嫩,笑是笑,哭是哭,跟个婴孩似的,这样可爱,这样渴望爱,诱人想咬上一口——唉! 不远处传来历史一声喟叹,他突然醒过来,松开了手。
呵呵,请原谅我的刻薄,也请原谅我的轻浮,我不能再这样比方下去,这样说不妥,也大不敬。对文明,我一如既往地有点天真,我知道他对我的吸引,所以不由身怀恐惧。我不幸生在一个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度里,完全理解文明的冷漠和沧桑。不幸我又瞧了几本书,晓得了我们的文明有几次起死回生,仰仗的都是民间的这点天真,不由要替这“天真”鸣一份不平——
她很可贵,但愿你不要再伤害她。
作者:甘草子,不小资,不文艺,不妖娆,不风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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