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2年的俄乌冲突开始,欧洲的好日子其实已经很难维持下去了。俄乌冲突的爆发本质上是一系列地缘政治安全安排的失败,而这种失败背后其实反映出的问题在于,即便面对一个衰退的俄国,西欧依然无法克制美国的有效影响,而最终任人摆布。现在欧洲特别是西欧的能源短缺引发的通货膨胀,已经大大加深了欧洲的经济负担,以至于德国法国这类曾经的减碳吹鼓手都放弃了碳排放目标。这也意味着,在减碳带来的新能源领域,欧洲很可能已经无力参与下一轮的竞争。
欧洲的崛起是个历史的意外。我们可以看到,西罗马帝国崩溃后,欧洲再无统一的大帝国出现。欧洲先天地理条件就不利于大帝国的建立和存续,因为欧洲海岸线非常深入,又有大量大河,同时经济也并非以稳定的大面积农耕为主。任何一个大帝国想要统一欧洲,难度都极为巨大,除非拥有极为明显的文明优势,否则每一个控制区都可能被其他方向上的“蛮族”轻易逆流而上进行袭扰。对于统一欧洲的帝国而言,这种千疮百孔的地理空间会让统治成本变得极为高昂,遍地都是难以控制的地理环境和贸易网络。
中世纪的欧洲也因为没有统一大帝国,在文明发展上出现了严重的倒退,并在崛起的伊斯兰世界面前相形见绌。但是欧洲的这种分裂优势反而孕育出了全新的玩法,那就是在频繁的战争、大量的贸易之中,一些近代化的因素被发现并组织起来。最终,欧洲国家在巨大的生存和竞争压力下,逐步实现了对相对较小的控制区内进行充分动员的组织方式。近代与商人构成制度化政治同盟、对内深入控制社会、对外扩张贸易和殖民、鼓励新技术的运用,这些要素催生了不少繁荣的城邦国家。
西班牙人则在军事上开展了持续七百多年的“收复失地运动”,最终将阿拉伯势力赶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在这一过程中西班牙人扩张了军事技术优势,并在东向航路阻断的情况下贸易中心从东地中海转移到北大西洋之际,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并率先入侵了美洲。而西班牙人带来的红利却因为自身的政治秩序不稳定和既得利益集团垄断了大量资源,而被意大利和尼德兰、英国瓜分,最终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没有把握时机,开始衰弱退出了历史舞台。
英国在西班牙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崛起,并在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后形成了更为有效的政治制度。这一政治制度源于北意大利,但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在这样规模国家中实践事实上的共和政治。欧洲持续的战争中,这种制度获得了优势,并在法国大革命后伴以民族主义的方式完成了近代国家组织模式的一次扩散。
而近代国家的组织一方面形成了工业革命,另一方面也取得了相对于传统国家组织的优势,西方殖民力量的优势横贯全球,并在全球范围内攻城略地,击败了一个又一个组织效率更低、技术更落后的文明。到了19世纪60-90年代,西方殖民力量的优势达到了最大,殖民体系辐射的范围也登峰造极。
但是这种登峰造极的背后则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欧洲国家都太小了。在相同组织能力的情况下,欧洲国家无法战胜更大的实体。这种实体来自于1776年独立的美国,1895年后崛起的遥远的日本,这两个国家的发展和崛起改变了欧洲中心。在一战中,欧洲国家已经不能单独决定战争结果,战争的仲裁权已经转移到了美国手中。而后是1917年十月革命后的俄国,以及二战后大面积的民族解放运动,欧洲之前的统治路径就无法维持下去。
最终,第二次世界大战标志着欧洲中心的终结。大英帝国自己衰退并被美国顺手加快肢解,而东欧直接被苏联控制。剩下的英法德几个主要国家如果不联合,就完全无法与美国和苏联进行博弈。由于安全上已经有了美国主导的北约,因此欧洲方面的联合则是侧重于经济一体化。西欧在战后,依靠的主要是美国的安全防务、前殖民地在自由主义体系下的联系、大量的工业化成果。这种模式下,西欧任何一个国家都很难同时维持那么大范围的利益网络,这也是西欧开始经济联合的主要动因。
到了冷战结束,红色巨人解体后西欧吃了一大波红利,同时危机也在进一步孕育。一方面欧洲一体化的版图继续扩大,但安全议题上仍然由美国完全控制,这意味着欧洲富而不强,随时可能被美国轻易拿捏。同时,欧洲联合的方式也存在着问题,地区主义虽然看上去很美,但欧盟在集体行动能力上依然是贫瘠的,欧盟成为了高度官僚化的机构,欧洲议会无法对成员国的否决进行有效的限制。欧洲一体化也带来了很多分裂,特别是南欧的损失其实很大,各个地区之间并不能真正有效的平衡。
中国的复兴其实对于欧洲来说是个机会,他们可以利用中国克制美国对欧洲的影响,然而安全事务上的不独立和集体行动上的无能,让人们看不到欧洲可以构成实质性“一极”的可能性。现在,德国在安全问题上的无力,导致他们的制造业中心地位受到了进一步挑战。而俄乌冲突带来的安全威胁,事实上也让欧洲特别是法德面临严重的损害。至于英国,在脱欧之后直接投美了。
欧洲这种集体无力,意味着他们很难真的在未来具有足够的竞争力。对于中国来说,有个独立的欧洲比作为美国附庸的欧洲要好,但是他们实在太分散、太傲慢,很类似于带不动的队友。马克龙此次宣称要让法国不做附庸,这很好,我们很欣慰,但是现实是,如果法国连俄乌冲突都无法搞定,他们如何去深化对北非、东非的控制力呢?我们依然看不到足够的可能性。
所以,欧洲的崛起源于分散,但当通过分散形成的新模式成为全球主流后,欧洲的优势又会再度丧失。历史还真是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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