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万历年间,苏州一带久旱无雨,田园荒芜,市面萧条,老百姓生活苦得水不打牙。
官府也束手无策, 但吃着奉禄,总得体查民情。
为了掩人耳目,转嫁罪责,便大兴土木,征集民夫,准备在玄都观搭台求雨。
这天,两县知县在苏州府衙商议求雨之事。
知府说:“铣使人在观前山!张贴皇榜, 招天下有术之士登台求雨,一面加紧建造寸台; 一面通知各家各户, 门前面、须遍插杨柳,沐浴焚香, 做好求雨准备。有违令者,罚钱三十文。”
却说苏州城内护龙街附近住着一个人,姓钱名志节 ,以“笃篱”(园竹筐)为生, 家中只有老婆许氏和小女儿小翠。
钱志节生来聪明,善于察颜观色,又能说会道,所以生意兴隆,日子过得很富裕,生意好,人缘也好。 加上他本人生得个子细长,大骨骼,三缕清须,看上去飘飘然, 真有几分仙气。因此,人都称他钱半仙。 他自己也踌躇满志,常以仙人自居。
今天,他身穿道袍,脚上白袜,着一双细草凉鞋。手拿一柄虬角扇,在街上闲逛。 只见街面上行人稀少,店铺生意清淡,家家门口都插了杨柳条儿,有的还接着黑色布旗。
钱半仙心想:我活了五十三岁, 还没有见过求雨,何不前去观看一下呢! 他走过街道就到玄都观。
只见正门关着,旁边贴的布告,天气又热,钱半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挤到了跟前。
只见榜上黄纸黑字:“大明万历十三年六月十八日,奉皇帝沼曰……自去年十一月见雪以来,至今滴雨未落,农田龟裂,禾苗干死……有术能求祈雨者,可揭榜报名,登台求寸,以除旱魁。能者,有官职者官上加封;无官者赏四品,不愿为官者有奖赏。若祈雨无能者……”下面的字看不清了,因为风干燥热,榜文又被晒得卷起了一角。
钱半仙想:只差这几个字没看清,不如展开看完,就伸手卷起袍袖,去展那榜角。
后边看热闹的人见有人伸手,以为这个道长是在揭榜了,便高喊:“有人揭榜了!”这一喊不要紧,人群一拥而上,本想看看这揭皇榜的人是个什么神仙。
钱半仙见人拥挤,连忙喊:“别挤!”可哪儿还灵?话还没讲完,身子就站不稳了,心一慌,手一动,只听吱的一声,那张酥脆的皇榜已撕在手中。
这时,几个专门守在榜边的公差,因为炎热当头,又一连几天没有揭榜,正怨气冲天,坐在对面的店中喝茶。
忽听有人喊叫,赶紧跑出来张望。只见一人把撕下的榜文高高举起来。再细看,是个道长打扮,心中都万分高兴。
一个当差的说:“哎呀呀,我的老天爷啊,总算有人揭了榜。”
另一个说:“这下可总算交差了。要不,准会把咱们晒成肉干……”
几个公差分开众人,挤上前去,一把扯住钱半仙。
此时钱志节心急如焚,有口难辨,生怕把事情弄大,急忙向人人解释:“各位大叔,我不是揭皇榜,是……”
“是什么?够了!够了!榜已拿在你手中,还讲什么?走,随我们去见见当官的!”
当差人围着钱半仙,说:“走吧,有话儿见了当官的当面再说也不迟。”
钱志节心想:穷到如今,生米做成熟饭,与他们多说无益,不顶屁事,不如将计就计,拿灯芯草当拐棍儿, 管它报官不报官,求不下雨来,顶多挨几十大板,关一个月的监牢,便硬起了头皮儿,跟着几个公差一起去见官。
刚走不远,忽听有一人高声叫道:“苏州知府带领长、吴两县官人,前来迎接,现在东北角恭候。钱大人请——”
钱半仙跟着几个当差的,向前慢慢走去, 只见府衙、差人足有百十来人,分两边垂手肃立恭候。
知府向前一步,施了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礼,然后开口说: “仙人请谅,刚刚下官闻报,说仙人到此揭榜, 真乃苏州子民之幸。我等奉抚台大人之命迎接来迟,还望仙驾多多恕罪。”
钱志节一听奉抚台大人之命,不禁心里一惊, 打了个冷襟,自忖道:这下可糟了, 看来这牢是一定得坐了!恐怕至少也得三年。
哎哟——我的妈呀! 可他又一想:不怕,好在如今官府只要点小钱,横竖这半年生意还算不赖,也攒了几个钱,拿得出来,如果再不行,管他个三七二十一呢!只要瞅准机会,我就溜之大吉也。
钱志节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害怕了,忙还礼道: “小人道术浅薄,还望大人指点。”
一阵寒喧之后,一府两县陪同!进了玄都观。
只听得有个人在喊: “巡抚大人和众官绅前来迎接仙人。”话音未落,只见江苏巡抚任伯年领着众富绅走进观来。
来到观上坐定,行礼已毕,这时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说: “这位就是钱半仙钱志节道人。”
在坐的人,抬起头仔细地看了起来。但见钱志节道家装束,手执宝扇, 三缕青 须,那真是仙风道骨,超尘出俗,非同一般。
这时任伯年首先开说:“啊!仙人,弟子闻大仙驾鹤光临、不及香汤沐浴,接驾来迟,还望见谅。”
此时钱志节被这些官绅吹得心神飘飘,左右为难。心想:“我的娘呢,看来这不是坐三年牢的事儿了,弄不好要充军三千里了。”
他正愣神儿,忽见众官绅又起身来拜,于是,他便也忙作情来还拜。嘴里哼着腔儿,洋声怪气儿地说:“贫道有何德何能,敢势大驾!”
“仙翁,请问俗姓道号,仙乡何处?尊拜哪位仙师。”任伯年说完,两手又深深作揖。
钱志节低头琢磨着。忽然看见一个麻雀展翅飞过,一下子心里亮堂了,心想,这群活死人真的要把我当成神仙了,我何不像小麻雀一样,飞他娘的!管他三七二十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先拿几句胡话把他们唬住再说。
便闭起双目,装出一神仙的架势,阴阳怪气儿地说;“贫道茅棚在紫金山紫云洞。我师太白李长庚,只因打坐蒲团,心血来潮,掐指一算,说了声不好,苏州地界大早三年,无量佛。一片善心顿起,忙命贫道驾云腾雾来到虎丘山。按落云头,一片诚心。先到此地,本为求雨而来。”
任伯年急忙接口说:“多谢太白大发慈悲,解救江南父老危难。仙翁专程到此,真乃苏州子民之福,但不知仙翁有何法,能求得雨来。”
钱志节望着身边的一群蠢猪。又恶心,又好笑。两眼瞅了一下观前的人群,计上心来。
高声说道:“小道人虽法术不高,但跟先师学了一套法术。一能呼风唤雨,二能撒豆成兵,三能移山倒海。贫僧!翻阅无字天书,照书论断而已。”
任伯年不亏为新台大人,钱志节虽然说得玄乎其玄,但这个巡抚大人,也非一般俗人。听了钱志节的一派胡言,心里忽然清楚了。
不禁小心眼儿一转悠, 计上心来。心中喃喃自语:啊!原来是个穷道上,装模作样的, 我收拾不了你才怪呢!哼!你敢揭我的皇榜,我就有不放过你之理, 求得雨来,我任伯年可在皇帝面前立上一功;如果求不来雨,便以欺君之罪,将你处死,以绝众怨。 同时也可表表我任大人关心民间疾苦之意。哈哈! 这真是一举两得呀。
想到这儿,任伯年开口说:“仙翁, 我等一同往求雨台前求雨——如何?
钱志节从家里出来了正是想看看求雨台的, 哪知道却落到自己头上了。心想:管他娘的,事到如今, 脑袋掉下来不过是碗大个疤!早死早转世早投生。 现在去看看也好,兴许有救呢。于是同众乡绅一起向台前走去。
那求雨台就搭在现前露台上,钱志节在前,巡抚任伯年和两县众乡绅伴随在后。
转了一圈儿, 任伯年指着高台问道:“仙翁,此求雨台可有哪些不妥之处? 台上可有不洁之物还缺什么紧要东西?可别触犯天庭,望仙翁指点。”
钱志节黑眼珠子一转,心思道,这建台之人, 准是个行家。要不,怎会在这么短短的几天, 就造出这么精巧的高台。
我钱志节懂个屁,还是说什么也不缺为妙。但是我要说得热闹,让他们信服才行,于是又胡说了起来: “贫道看此高台,台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四方形, 按东西南北; 每面六十四步长、按八八六十四封;台分三层,按天、 地、 人二分……”
钱志节咽了咽唾沫,“上一层中间有四个字,为 ‘商羊飞舞,典出论语,’主天降大雨之意;一幅对联是:‘旗引坤门风伯至,幡抬坟地雨使来。’上层供玉皇大帝,中间一层供奉三神六将,下一层供养着四海龙王。二十八面新旗分插,按二十八星宿、雷公电母左右供奉;法坛上有桃木剑插在专架,并设有令牌;扶梯之上,按北方壬癸水而建……”
一长串滔滔不绝的大话,说得众乡伸及巡扰大人似懂非懂,便不再多问。
这时,一个当差的来报:““三清殿”香案供奉摆设已毕,请大人与仙人摆香。”
巡抚和钱志节在前,一帮人拥拥推推,来到大殿。
巡抚接过长香祷告,大殿上鸦雀无声。一束长香放在炉里,任伯年跪着暗暗祈祷:“我到任三年来,苍天无雨,民间不免怨声载道。荒旱灾害我不惧,只怕天子降罪名。但只愿:苍天老爷大发慈悲,风调雨顺降苏州。一来免受君问罪,二来百姓感我恩。五谷丰登好年景,助我乌纱又高升。”
等巡扰任伯年祈祷完毕。
钱半仙去内衣布袋儿里抽出两块沉香板,一本儿无字天书,其实是几张白纸订成的破本儿。他装腔作势地把书放在香案上。手取沉香板,在香烟上打圈。
口中胡说八道:“关王、关王,大将周仓,逐显灵威,确保一方。”说完,把沉香板抛出,钱半仙一连喊了三遍,也不见雨来。
你想,是人,都能呼风唤丽,还要那科学下嘛,不过那时的人,一下子叫神给统死了,都成了榆木脑袋不开窍。所以钱半仙说东,人们也就跟着朝东。
这时候,钱半仙暗暗着急了,他把无字天书又胡乱地翻了几下,脑袋瓜儿一转,又装起另一幅面孔,撒谎道:“恭喜大人。这下可好了。”
“喜从何来?”任大人莫明其妙。他望着炎炎红日,忙问道。
“哎呀呀,我的大人,天书上写着,有雨三日内,这不是喜吗?”
钱半仙拿着白板本儿,让巡抚大人看,你想,本来就没有字,任伯年能看出一个屁?不过,他又不敢信口开河。
忙问:“下雨三日内,究竟何时?什么时辰下多少雨?”
钱半仙一想,管他娘的!讲到如今,说到哪儿算哪儿吧。于是又编出一套瞎话:“今年六月初二,午时三刻落雨三尺三寸三分。”
话音刚落,人们纷纷议论起来。一个县衙说: “真是应了一句古语,叫做求出的雨不大呀!”
另一人说: ‘管他大小呢,反正总比不落强。”
他回头,朝钱半仙说: “仙人千年道行。法术应验,定有重谢。”
钱半仙乘机说道:“下雨时辰已经求到, 贫道就此告退回山。”
任伯年听钱半仙说回山,心里早已明白。心想, 你个钱骗子,装神弄鬼,哄别人去吧!今天你想逃跑吗? 哼,我姓任的是谁,你能逃出我的手心儿?我就是如来佛! 你恐怕没有孙大圣那二下子吧。想罢喊道:“来人, 传当家道长。”
当家道长不敢怠慢,飞一样跑来。
任伯年说: “老仙人到我此地求雨,在你观中暂且耽搁几日,你去收拾一间清静道院,好生款待,不可有误。”
反过头来, 又对钱半仙说:“委屈仙翁在观中暂留几日,到六月三日登台求雨,以免往返跋涉,耗费其神。”
钱志节暗暗叫苦,只好到三清殿歇息。 身边有四五个小道士伺候。说是伺候,实是看守。
任伯年生怕钱半仙逃掉, 不好交待。
钱半仙被看管的严严实实,心想: 我钱半仙还没有受过这种洋罪。跑又跑不了,如果求不下一场雨,后果不堪设想。可又一想,管他娘的! 反正折腾的他们不轻了,我再折腾他们一阵子,搞得他们晕头转向了,自然会放我回去,钱志节想好了主意, 便对身边的一个小道上说: “仙人乃李太白的得意门徒,从小爱吃炖肉, 跟你帅爷说, 弄点儿来吃。”
小道主转身要去,钱志节又叮咛道,“要是要不来肉, 我这儿吃不饱肚子,求不来雨,可别怪我。”
小道上说了声,“是!”拔腿就跑,生怕误了大事,来到大殿,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气喘吁吁地说:“仙人要吃饭非要炖肉吃,望帅爷快办。”
老道上一听,魂儿都吓跑了,自语道:“我的妈哟,天旱三年,去哪儿弄肉呢?”但一思忖,肉不好办。可误了求雨,罪名落到自己头上,那可担当不起。急得一身大汗。忙去报告官府。
任伯年听说钱半仙要吃炖肉,不禁哈哈大笑:“这人口福还不小呢。哼,给他宰个猪。”
巡抚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也是打怵。忙派人杀猪宰鹅,称油买盐,并找来一位大有名气的高级厨师,为钱志节办菜。
这一天晚饭吃得晚了点儿,可的确办得丰盛。几个小道土进进出出,尽力伺候。
钱志节心想:真的跑不了,也不能落个饿死鬼,我先吃饱了再说。管他三七二十一,折腾折腾他们吧!
钱志节吃得顺嘴流油,酒足饭饱之后,装出一幅醉态,怪声怪气儿地喊道:“小道士呀!叫厨师来。”
不大一会儿,厨师跑了过来。
“你就是厨师?”钱志节故意地问。
“是!仙翁吃的,全是在下所做。”
“做菜嘛——你是内行还是外行?”钱志节半眯着双眼,翁声翁气儿地追问。
“告仙人,小人祖传三代,内行。”
“好。那么与我再来一盘儿浇汁四喜肉。
“是!”
“慢!”钱志节说,“我要的肉是有尺寸的。二寸见方的一块儿,共四块儿;每块一寸二分红肉,八分白膘。 如差一分半是,求不落雨,别怪我仙人。”钱志节一边刁难厨师,一边暗暗发笑。
"是!小人这就去办。”
“慢去。再来一盘地清炖出骨九头鸟。”
“我的妈。”厨子一听,不禁傻了眼,舌头吓得吐出多半截儿。九头鸟儿见都没见过,怎么做呢? 他一边呻吟,一边琢磨。
钱志节见厨子给吓住了。又拿大话压了下来: “这是仙人必需吃的!求不来雨,只好拿你问罪!”
厨师这下子可着了忙,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 “仙人饶命,小人家有七旬老母, 全靠不才之子微薄工钱养命,小人一死,老母恐怕也就乌乎哀哉了。 望仙人高抬贵手,小人依训!去做就是,但确确实实不知如何去做。 小人该死。”
“当然你不会。这是仙菜。” 钱志节真的装出一幅大慈大悲模样,践高气扬地说,“好吧,那你听着! 我来教你。你是俗人,当然做不出仙人吃得佳肴;不过, 只要给你一说,你就明白了。这个事就像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你先弄一只鸽子来,去毛剔骨,再捉八只麻雀,也要去毛剔骨。 然后将八只麻雀放在鸽子周围,加上花椒大料、 料洒和葱姜蒜丝,然后稳火清炖。这就叫清炖出骨九头鸟儿。懂吗?”
厨子听了,连连称是。深深鞠了一躬,返身急告巡抚。
扰台大人任伯年听了厨子报告,嘴都气歪了。心想:你个钱半仙,眼看死到临头,还装腔作势捉弄人。哼! 你这秋后的蚂蚱,没啥蹦头了,到时候求不来雨,我非烧死你不可,叫你胡折腾!可又一转念,万一真求上雨了,我抚台可就没事了,不如先依着他。于是一声令下,当差的衙役、本观道士齐齐出动。加上附近百姓,四处网罗鸽雀。
当时正是烈日当头草木蔫枯,哪有一只鸟的影儿,闹得鸡飞狗跳。
直到日落西山,总算才如数捕回。
钱志节看了,不禁一阵叹气。心想:真他娘的怪!这群小道士天天守候,一点儿都不放松,看来刁难不住他们,又逃不成,只有充军三千里了。
厨师这几天也够受的了。钱半仙一会儿叫干这,一会儿又指派干那,吃的任意点,弄得焦头烂额,两眼红肿,小道上们轮班伺候,也一个个疲备不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醉鬼一样,直想摔跟头。怨气满肚,却敢怒不敢言。
六月初二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道上们忙碌了一天,个个无精打采,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步三晃地来到钱半仙跟前,一个小道上一面给仙翁打扇儿,一面试探着问:“仙长,你求雨用什么妙法儿?”
钱志节这几天也真是心急火燎得很,跑又跑不了,真正成了犯人,他如坐针毯,心神不宁,正在走神儿,忽听小道士提问,就又胡说起来:“求雨嘛,那省事儿极了,不过你首先要炬好一双眼睛,看得出风云气色。比如说:天上太阳很热,四周没有一丝儿云彩,就可以断定没雨;如果天上看不见太阳,乌去密布,大风呼叫,那你就可以断定天要下雨……”
小道士听着,心想:这什么仙法儿,我两岁时坐在俺娘怀抱时就听过。
忙说:“知道,知道。俺全懂。比如说天上掉下一滴水,那就是落雨。”
钱半仙看着身边的几个小道士,笑着说:“对了、对了。”你已经知道不少道理了。不过我再考一考你,比如天上没有太阳,云很浓,但没有雨下来,这是为什么?”
“这是假阴天。”小道士不加思索地说
“啊呀呀,你真是神童。我钱半仙佩服你才智。将来你准成大器,前途无底。”
钱半仙信口开河, “小道士呀,年轻轻的,干嘛非出家受这种洋罪呢,还俗吧,将来光景错不了。"
钱半仙叨叨着,小道士早听得腻烦了。心想: 你死在临头,还开玩笑,哼!我也拿话儿砸插砸插你。 看你还拿我开心。
张口说:“仙人,你知道求不落雨该当何罪?”
“收监三年。”
“不对。”
“冲军三千里。”
“不对,不对。”小道士的头摇得像拔郎鼓儿。 笑着道,“仙人,我给你破个谜语,你猜猜就知道了。那纸扎店说:里莲船,走马灯里的蜡烛,茶炉里的炭渣, 灶堂门里的单把。”
“啊呀!我求不得雨,将我烧死?”钱半仙一听,不禁吓一跳,心里的小鼓儿直蹦达,魂儿都吓得差点儿飞上天。但一转念,事到如今,烦恼又有何用。哭哭闹闹的,干脆我来它个满不在乎。于是,他仰天大笑起来。
“仙人笑什么?”
“这就说明你们都是凡夫俗子呢,行尸走肉,有眼不识泰山!岂不可笑?哈哈……”
“仙人,你笑怎么眼里还有泪水儿呢?”
钱志节听小道上说要烧死他,哪有不着急的理儿?他笑是假,难过是真。可又怕被小道士看破,赶紧强辩:“小道士呀,你小小年纪不懂这些。我这眼里的泪花儿,飞到哪,哪儿落雨,我这一笑,泪花儿跟着我念的仙咒就一起来了。只待明日午时三刻。”
“不对吧。听说仙人眼里掉泪,老天就不下雨了,这是俺小时候儿俺娘给俺讲的。 ”
钱志节又是哭,又是笑,弄得小道上莫明其妙。不一会儿,老道上进来说:“时光不早。将到初三子时,巡抚大人命贫道来问一声,仙人求雨,可要些什么?请吩附。”
钱志节心说,我只要活命。可是说也没用。既然死,也要死个热闹。于是开口说:“老当家,我要七七四十九个和尚,七七四十九个道土,签管笛萧,鼓乐喧天,猛打猛吹,帮我召请神将。这些人务于卯时到齐,分秒不可有差。再着,卯时送来一套法衣佩裙莲花座,全部新的,不准有半点脏污。否则,天不下雨别怪我钱半仙。”钱半仙满嘴咋呼后,觉得还有点儿不足,又补充了两句才停住了嘴儿。
老道上在边听着,满不高兴。可又不敢嚷嚷。万一真的求不下雨来,府台大人怪罪下来,自己哪能担当得起。只好认倒霉,回到观里,忍痛将一件崭新的法衣献上。
转眼之问,已到半夜子时,钱志节伏在桌上尽情地吃酒,他有意吃得酩酊大醉,到挨烧时不觉疼痛,还落个饱死鬼。所以一口酒一口肉地往嗓子眼儿里猛塞。心想:怎么也是死了,豁出去吧!
这时,辰时刚刚到,“三清观”前已有差人前来催钱半仙登台。
钱半仙扶着床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主,走动不得。一群差人忙上前扶起。老道士急得只冒冷汗,叫道:“仙人,上台辛苦一趟,贫道这里搀送。”
“哎——,哎——”钱半仙哼哼着,两只白眼儿直翻。众人高举火把,小道上供着道袍、宝扇,簇拥着,向祈雨台而来。
“啊,仙翁,弟子等在此恭候多时了。为解除子民灾难,功德无量,仙翁辛苦。”抚台大人任伯年开口说完,众乡绅一一施礼。
钱志节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冷神儿,心里清楚了许多,忙说:“罢了,罢了。”在两个差役的护送下, 一个向上拉, 一个往上推,从台北面的梯阶上来。
抬眼看到台的两侧不远的地方,都堆满了木柴、干草、松香、豆箕等物。 心想: “任伯年呀,你好狠哪!你满口讲的仁义道德, 原来男盗女娼,定我死罪!今日之仇报不了,来世我也不会饶你。” 到了台上,钱志节一看,右面道主,左面僧人。
皮鼓、水鱼, 云鼓号角,喇叭锣鼓,吹打得好不热闹。 钱半仙放声大笑起来。他翻白眼儿,自语道:人死总要做道场送魂, 但本人已听不见。可我却不然,亲自为我安排丧事。管他呢! 这台上台下的文武官员,只当是我的孝子贤孙。笑毕,心一横,走到桌前,手执桃木剑,装作口中念念有词,含了一口清水。
本欲喷出,谁知饮酒过度,口干舌燥,一楞神儿,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这下可了不得了,一口冷水进肚, 片刻肚内便咕咕地叫了起来,真像开了锅。
这时台下坐着巡抚任伯年和长吴两县乡绅,钱志节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股冷气从肚里拱到钱志节的嗓子眼儿,他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心想:任伯年啊,你们尝尝我这仙人的佳肴吧。还说话,只听 “啊, 扑一一”地一声,钱志节吃的满肚酒肉, 像雨点子一般,哗地吐了下去。
台下的乡绅和巡抚大人,躲闪来不及, 被喷吐一身。任伯年不禁骂道:“他娘的,这厨子真他妈的该死, 怎么海参满天撒呢!”
这时,钱半仙吐完了一肚子的酸水,心里好受多了, 又装起了神仙。口中念念有词:“东方甲乙水,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王癸水,中央戎已上。五方星君,一起光临。台前听令,上奏天庭,速降甘霖。"
台下看求雨的人山人海,可那提着心,吊着胆儿,暗暗为钱志节担心,这时,红日再升起,钱志节也觉得心眼儿里明亮了,暗暗叫苦:老天爷呀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你午时三刻再不下雨,我就乌乎哀哉上了西天!哎呀呀!我的好晴天。我家有老婆,只盼你可怜。给我三指雨吧,我给你磕头烧香,我的苍天!”
钱半仙默默地念了一阵儿,看看下雨是没有指望了,心里更加着急。你想,都到了这种地步,眼看就要被火烧死,哪有不着急的呢!钱志节只觉得背上热辣辣的,酒性又催人入眠,再加上两天两夜睡不着,所以打了个呵欠,腿一软,乘势向台上一跪,拜下去竟睡着了。
众和尚道士以为仙人脆求神将,不敢打扰。互递眼色,窃窃私语:“我看仙人是睡着了。”
一个和尚小声说:“声音像苍蝇飞。”
“不准吧?”
“你细听,还打呼噜呢! ”
“我觉着仙人不是睡着,乃是天将下来,亲自去请了。”
“不见得吧。”
“一定是。要不是那样,火烧屁股,哪个能睡着?”
“这倒是个理儿,在这种场面下,恐怕只有钱神仙能睡得着。今天也算我们享眼福了。”
时光无情,已到午时一刻。巡抚任伯年与众乡绅看着根本没有下雨的迹象,就命令停止吹奏,所有众僧道一同下台。除睡熟的钱志节外。众人都怕和钱半仙一样儿被送上西天,一个个你争我抢,恨不得插翅飞下来。
任伯年又命拆去扶梯,把干草、木柴、豆箕搬到雨台下垛好,撒上松香,一切准备停当,已到午时二刻。众差役早已点上火把在四周伺候。单等午时三刻无雨立即点火。
台下一阵骚乱。众乡亲谁愿瞪着两眼子干看着钱志节活活被烧死呢……
谁知道说来也怪,在这节骨眼儿上,东北角上, 忽然飘来 一片乌云,那云彩,如万马奔腾、 翻江倒海之势,奔涌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风声骤起,寒气直袭。 众差人刚要点火,任伯年急忙传令,将全部火把熄灭。 众人哗啦啦一下子又把水雨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再说钱志杰在台上睡得正香,忽然被凉风吹醒, 他抬起右手揉了一下双眼,睁眼一看,毛骨悚然。 记得午时三刻无雨,要将自己烧成飞灰;记得正是红日炎炎, 下雨丝毫无望,难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 他用手摸了一下脑袋,头发还有。
睁眼往下一望,黑压压一片。心想: 我的娘哎,现在阴森森的,我是到了阴曹地府? 还是什么地方?于是活脱脱地站了起来。
这时候,台下百姓,众多官绅, 连同僧人道土等等,一看钱半仙站了起来,都大呼大叫起来。
钱半仙站在高高的台上,凉风一吹, 连连打了几个冷颤。脑子清醒些了,他昂首看了看天,天真的要下雨了,心中又生了一线希望。
心想:老天真的下了雨,可就该我出气了。于是精神抖擞,就在神案上拿起神板。 高声喊道:“奉请巡抚大人。苏州一府两县,文武官员及众乡绅,各戴整帽,身穿蓑衣,跪在台前迎接大雨降临。 若阳奏阴违,触犯天条,收回大雨莫怪仙人无能。”
台下百官听了,忙作一团。可哪来这么多斗笠和蓑衣呢?有两个公差实在找不到, 只得把一个粪尿桶上的破蓑衣和猪棚边的臭斗篷拿来。
“拿这给咱老爷穿行吗?”
“不要紧。反正他不知道咱哥俩从哪儿弄的。咱老爷又是个蒜鼻头,不识香臭,给他费了九牛一二虎之力弄到了,这就不赖。要不,他担当不起。”
“对对对。”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急忙给那胖老爷穿上。那胖家伙穿戴好,跑到台前一看,文武百官都齐生生跪着等雨,他俩也急忙跪下,谁知正跪在巡抚身边。
任伯年忽然觉得一阵恶臭,抬头一看,是从蒜鼻头那儿吹来的,急忙爬到上风头。蒜鼻头见巡抚大人今天这么客气,跪到他的下首,觉得不恰当,又急忙爬过去,占了上风头,气得任伯年只好捂住了鼻子。
正在这时,忽听咔嚓,一声闷雷,一道闪光擦台而过,吓得人们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
随着,狂风人作,铜钱般的大雨点子劈哩啪啦地打下来,足足下了两个时辰,老百姓们都跑到观中避雨,众官绅却跪在雨水中一动不敢动,一个个泡在水中,淋得像个落汤鸡。
钱志节因多穿了一件老道上的道袍,这时不冷不热正好。便又传法旨,高呼:各位请起。一群蠢人打着喷嚏,站起忙向台上施札。任伯年急命差役搭好扶梯,请钱半仙下台。
各乡绅争前恐后地奉承仙人,连道辛苦,赶紧取来干衣,给钱半仙换上。正在这时,测量官来报:“报告大人,一场大雨,三寸二分。”
钱志节自己也不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明明是测量官作戏。他看看雨还在下,又胡说了起来:“大人,本仙只求三寸三分,贫道见诸如此诚。如今又加了几分。
任伯年忙问:“加了多少?
“三丈三尺。”钱半仙合着眼,故意高声地说。
“哎呀!那不又成了水灾了吗?”任伯年听了,惊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大人不必惊慌。这三丈三尺并非一次而下。” 钱半仙洋洋自得地说。
“啊!那可好极了,好极了!仙师,数日辛苦,请鹤驾辟府小住几日,养息养息。弟子可尽恭敬之心。 然后上报讨封。”
钱志节心想:什么这个那个,谁到你们那王八猪窝去! 哼,我总算没被烧死,不如乘机溜之乎也。 他想到这儿,一阵高兴。
忙说:“不必了,不必了。 这是贫道应尽的义务。况且岔道家住护龙街,又有老妻。几日不归, 恐仙妻惦念。 我要先走一步了。”
巡抚任伯年及从乡绅要送钱半仙回山。钱半仙心想,我的娘呀,好不容易脱过了这火烧之罪,哪能再被你们套住。 忙说:“这点小事,何需大驾,不嫌贫道无能, 后会有期。”话说完,头也不回,飞也似地去了。
钱半仙走后,任伯年坐上轿子回衙。
两县知府也打轿回府。
一群乡绅满身泥巴,个个像逃荒的乞丐。垂头丧气。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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