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上的花
吴晓明
母亲一辈子喜欢侍弄花草。童年时我家的小院尽管不很宽敞,可是母亲也喜欢在门前种点花草,屋后种些蔬菜。清贫的日子里多点烟火气息,多点花草的清香,我们的日子离快乐很近,离幸福也不很远。
那时候,母亲最喜欢种的花就是江西腊,当然也顺带种些灯盏花和八角莲。这些花都很好侍弄,秋天收集种子,到了第二年春天撒在土里。一场风过,泥土里就冒出星星点点的绿,种子就会顺着阳光伴着雨露好像一夜之间偷偷钻出地面,纤细的身材像是皮肤上的绒毛,土地慢慢变得有了勃勃生机。接下来的时间里,花草不急不躁,顺时打苞、开花、凋零,那就是花们自己的事儿了。
在童年的记忆中,开得最好看的花就是江西腊。那时候一直想不通白莹莹粉团团紫嘟嘟的美丽花儿为何叫江西腊,我觉得那么好看的花朵跟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当时我识的字儿不多,我甚至一直拿不准是哪三个汉字才能撑起那片摇曳的花儿。
江西腊像是那片土地上的孩子一样很好侍弄。母亲在春天撒下的种子,夏天可着劲儿长,到了盛夏的时候就开始打苞。各种颜色的花苞里藏着岁月的秘密,藏着一个诗意美丽的童话世界。等到一场雨像湿漉漉的吻亲吻过饱满的花苞之后,花儿们不胜娇羞,心中的秘密再也无法掩藏了,一夜之间,花朵们就次第开放了。江西腊的颜色很缤纷,有些是单纯的白色、粉色、紫色,有些是套色,似乎在开的过程中晕染了一样,白色的上面沾染了一点点粉,像是脸颊上涂抹了腮红一样;粉色的上又晕染了淡淡的紫色,像是在风中拥抱时不小心蹭到了对方的腮红,开得一团和气,一脸喜庆,花朵不大不小,似乎一切都刚刚好。叶片呈长椭圆形、单薄、轻盈、诗意,即使飘零了,也是轻轻栖息在泥土上,氤氲出一团芬芳,似乎又是一种别样的盛开,不像是牡丹、月季等那种浓墨重彩的忧伤。到了盛夏,整个小院里都是姹紫嫣红,香气弥漫,有一池江西腊,似乎就足够撑起整个夏天了,这朵凋谢了,那朵就盛开了,看着争先恐后,其实井然有序,看着你争我抢,其实次第绽放,花儿的世界最有秩序。
故乡干涸少雨,花池还时不时需要我们给人工降雨。看到土地都咧开了嘴巴,我们挑来两桶子涝池水浇到花池里,那些干裂的嘴巴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咽着水,一会儿湿漉漉的花池里冒着暑气,花儿们就展开了笑盈盈的脸,花茎像个吸管,一溜烟功夫把水全部传到花朵上了,花儿们的容颜更是多了几分温柔。我们蹲在旁边,小脸上的笑容像是花瓣一样舒展。当然,那时候母亲蹲在花池旁,一边除着杂草,一边悠闲地跟邻居们聊着天,母亲一脸的云淡风轻,那些花儿把母亲衬得年轻好看。
后来,我上了大学,第一次读到了元稹的“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瞬间文字和我的记忆对接,我觉得一定是江西腊,唯有她才配得上那样的意境,村落、屋舍、篱笆、夕阳、炊烟、牛羊等等,都是构成秋天的元素,都是制成秋天乡间图不可缺少的意象……唯有她才能把村落打扮得那么朴实无华而又摇曳多姿。小院里那片泼泼洒洒的小花,开出了童年记忆中的富足。唯有那样的花儿适合种在门前屋后,适合跟萝卜青菜毗邻,适合跟灯盏花、八角莲为伍。
其实,江西腊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可是母亲喜欢种重瓣的,似乎重瓣的才能开出那种闹嚷嚷的幸福,开出那种满当当的快乐。到了秋天,母亲一定忘不了收集花籽,那黑色的花籽饱满而精致,像是做了一个酣畅而诗意的梦,生命中都融入了岁月的精华。母亲把花籽收集起来,装进一个小布袋里,放在高处,担心让老鼠动了手脚。其实,那些花籽和春天一样,只是小心翼翼放在母亲的心上。
后来才知道,江西腊还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叫翠菊,也叫七月菊,她还有个别名叫格桑花,这几个名字似乎都比江西腊更熨帖。格桑花又称格桑梅朵,具体为何种植物,其实存在广泛的争议。在藏语中,“格桑”是“美好时光”或“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所以格桑花也叫幸福花,长期以来一直寄托着藏族人民期盼幸福吉祥的美好情感。“格桑梅朵”极有可能是高原上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花的代名词,而江西腊就是朴素生活中最美好的寄托,顽强的生命力更是不必说,几乎就是我们村的村花,家家户户都种着,只要有点泥土,有点阳光雨露,她们就在那片贫瘠而干涸的土地上努力绽放自己。绽放出生命的色彩,散发着灵魂的芬芳,所以完全有资格称之为“格桑花”。
后来,喜欢花草的母亲走了,那个小院也荒芜了,那些花草成了记忆中最美的风景了,那些江西腊也像是我对母亲的思念一样,成了开在我心上的花朵了,永远盛开,永不凋谢……
(作者简介:吴晓明,女,中学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张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中华散文》《飞天》《北方作家》《甘肃日报》《丝绸之路》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一百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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