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赞赏和陶醉春深似海的胜景,可谁又能想起勇吹号角、唤醒百花的先锋,她凝聚着青松气质又展示岀红梅品性,她就是我心中的迎春花。迎春花是很平凡的,感觉她一直被无视或冷落,可她总是默然地坚守在田畔,护卫着一片葱笼。
迎春花,早春一枝芳,人间最暖情。春寒料峭时节,你向那田野里看去,她总是在崖畔和地沿边,站在自己贫瘠的位置上而坚守和绽放。一簇簇一行行,延伸着青棱棱的枝条,点缀着暖融融的花朵,宣示着春天的气息,舒展出坚强的品格。
一直认为,迎春花是生命的号角,她花开六瓣,栩栩传神,苦寒相知,眷恋故土,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她吹起号角,象大地母亲在亲切召唤,她站在家乡的田边,她就是我慈爱又坚强的母亲。
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有一条百十米长的沟,沟畔两侧迎春花密密匝匝地垂下来,成为一条青色带黄花的长廊。小时候,从这里经过,母亲就教导我说这就是迎春花,她春天开得最早,不畏严寒,正直清白,做人要象迎春花一样,活成自己的模样。我便给这里取名叫迎春沟。母亲出生在腊月,她喜欢迎春花,我也出生在腊月,刚好是立春节气,小时候就给我取名叫迎春,应该是包含母亲很多的美好愿望。
花是主人,谁非过客。当心中的花儿凋落,谁又能不怨恨季节的忽然,不怨恨时光难留。追忆往事,思念绵长。
2020年8月2日,我正在村里召开村组干部会议,安排迎接扶贫考核验收工作,上午11点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你赶紧回来吧,你妈想和你说句话”。父亲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想到母亲病重,我忽然感到情况不好,走出会议室,泪水便盈满了眼眶。请好假并向部门同志们交待完工作,便急忙开车奔向家里。
在路上,万千的自责和委屈伴随着悲痛在心中翻涌,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方问盘,茫然无助地飞奔向前,惟愿母亲还如往常一样能对我说:别操心,我啥都好,你好好工作。
等我驱车回家,赶到床前,母亲已经安祥地合上了眼,看到最爱的母亲不能再和我说一句话,就像珍爱的美玉碎在手心里一般刺疼悔恨,我恨苍天不公,没能让我尽孝身边,没能和母亲说最后一句话,没能让我陪伴着母亲到最后一刻。跪在母亲床榻前,泪水汹涌而出,无尽的伤心和悲痛淹没了我的情感。
母亲一生经过的苦难太多了,生活的磨难塑造了她善良、勤劳和坚韧的性格,她总是以能帮助别人和照顾他人为乐,遇麻烦事习惯自己担着,无论有多大的苦难,她也愿意埋藏在心底,默默忍受,不同别人言说,生怕给人造成麻烦和负担。自从母亲卧病在床,我们四个弟兄和亲属轮番伺候,她便感到不安和自责,总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家人。为此,我不止一次劝说甚至数落她,可她总带着愧意。正是由于母亲这种坚强无私的品格形成了我们家的良好家风,这种家风经常教育、鼓励和鞭策着我们,兄弟四人勤奋努力,才能成为贡献国家奉献社会的有用之材。
母亲是六十年代的初中生,她经过考试和推荐到宜阳县知识人才培训班学习,学习结束后就服从组织分配回到村里工作,先后担任村学校教师、村剧团团长,村妇女大队长。几年后,母亲同也是民办教师的父亲成了家。
母亲性格善良沉稳,说话有根有据,做事条理分明。遇到事情,从来任凭自己吃亏只要大家满意,因此,在左邻右舍乃至全村威信很高,很多邻居发生矛盾和纠纷,总是找母亲调解,每一次母亲都能够处理得当,帮助他们和解;很多远处的乡邻亲戚远方来了信件,他们也喜欢找母亲读给自己听,并让母亲代笔回信。母亲有文化而且公道正派,在左邻右舍乃至邻村远近闻名。
母亲生育培养了我们兄弟四人,家里的生活负担非常沉重,尤其是七十年代我们上学以后,家里常常交不起学费,但母亲总是说:在农村,只有上学学知识才有出息,农活再苦再累,你们只管好好上学,只要你们好好学习,我和你爹苦点累点啥都不怕。记得我上渑池高中的时候,学费都是母亲找乡亲们借的。在那艰难的岁月里,在农村种红薯、漏粉条是最苦最累的活,但为了增加收入,家里共二十亩地,就栽了十几亩红薯,每年总要打千把斤粉面,晒干要漏几十盆红薯粉,做成粉条去卖。总会想起,隆冬的早晨,天寒地冻,母亲牵着牛父亲拉着装满粉条的架子车,步行二十多里地,到义马矿区街头卖粉条的情景。母亲大热天中午也都在地里忙着,快到饭点,为了不耽误我们去学校,还要慌忙赶回家做饭。她总是最后一个吃饭,有时饭菜不够,她就啃一个硬馒头或者吃一个蒸红薯,因此落下了胃病。生活再艰难,她从没对我们说过一句苦,喊过一声累。
她最大的快乐就是,每当家里来人了,看到满墙的奖状,夸赞我们的学习成绩。现在想来,这个应该是母亲最骄傲和幸福的高光时刻。仿佛为了那一刻,再多的苦累也值得。
随着兄弟几个长大,家里情况稍有好转。1991年我上班时,记得家里还有外欠账约4000元。等到四弟上班后,已近六十岁的父母去义马的学校当了门卫,每月仅有200元工资。为了不拖累我们,他们捡拾垃圾或者包活粉刷墙,硬是靠着他们自己的积攒还清了债务。
父母亲到渑池居住后,我们全家人可以聚在一起了,母亲整天笑盈盈的,每个星期天中午总是做好一大桌子饭菜,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母亲说星期天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虽然生活条件好多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仍然坚持操劳干活,从不停歇。父亲瞒着我们,自己联系了几个小区,买了辆三轮车去拉垃圾,我总觉得丢人又不安全,责怪他几次。母亲就劝说父亲干活要背着我,见我时好像总是小心谨慎,藏着掖着。后来母亲对我说,做人只要不卑不亢,自己汗水换来的都光荣。忽然明白,我自己心胸狭小,竟然比不上母亲的境界。父亲又在城管所托人帮忙承包了一段路的卫生清洁工作,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床,晚上九点下班,工资微薄。看到父亲佝偻着身躯在街头清扫垃圾,想想自己身为子女,让年迈的父亲这样劳苦,真是羞愧,可母亲总说,人不能闲着,每天都得有点事干着才踏实。后来,我考虑安全问题,再三劝说,母亲才说服父亲停干了环卫工作。
其实,母亲心里是很苦的,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没有贴身小棉袄,不会坐车,不吃调料。她生养了我们弟兄四个,没有女儿,也就没有人帮助她做些针线活或者炒菜做饭之类的家务活,在农村好象只有女孩才会学做这些活,母亲没有贴身小棉袄,只有自己操持一切家务,记忆中,年年除夕深夜,她都在缝纫机上赶做我们的新年衣服。我上高中学时,她把自己的一件驼色毛衣拆了,硬是跟邻居学会了毛衣的打法,又添补些毛线为我打了一件毛衣,确实是古人孟郊所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真实写照。
我上班后,一直有个愿望就是陪着父母到北京去旅游一趟,说起北京,母亲也总流露出渴盼的目光,可因为身体虚弱,晕车症比较严重,一直也没有去成,只好让父亲报老年团去了一次北京。我总想带她多出去看看,可多次看到母亲的痛苦,也很无奈和惋惜。大概是从小的习惯,她还从来不吃葱和蒜,每次安排在外面吃饭都要再三向厨师交待,因为这个原因,母亲也害怕给我们添麻烦,就极少在外面吃饭,也算没有口福啊。
母亲也有很多自己的情趣和爱好,她喜欢唱歌、唱戏,喜欢剪窗花,也喜欢记笔记。过年或正月十五,我家红色的窗花惹人羡慕,邻居都来讨要点说是沾沾喜气。她的字迹清秀,爱记些东西,家里的大小事和花销都做记录,她总说,生活要认真盘算才能过好,特别是她注意收集和记录很多的名人警句和励志故事,一到下雨天或农闲时就给我们读着听,现在回想那情景,还是那样令人陶醉,其乐融融。
前几年国家出台了为原来的民办教师发放补贴的好政策,我因主管这方面工作熟悉情况,原以为给父母讲了后,她们会很高兴,可母亲却说,咱不办,咱不能沾国家便宜。我耐心解释说,这不是沾便宜,是国家的惠民政策,再三解释和督促她才同意办理。村干部好意照顾想多开几年母亲干教师的情况证明,她则坚持不同意,老干部们都说,你母亲老了,但性格还是那样正直。站在一旁的我却明白,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从不会投机取巧,从不会让人低看,她就象一枝青棱正直的迎春花一样,这种高洁的品格也一直影响和教育着我们,总是教育我们说,你们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干公家事,不该是咱的东西从来就不要想,不要去争,干干净净做人,亮亮堂堂生活。
2018年夏天,母亲陪父亲开着三轮车去卖废品,下车时,腿被摔伤了,住院检查时,才被查出还有更严重的病潜伏在母亲身上。我们请河科大专家到县人民医院做手术切除肿瘤。可此后母亲一直疼痛不止,后来到西安西京医院检查用药,又到洛阳正骨医院治疗。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母亲忍着疼痛,有时浑身是汗,却总是微笑着对我们说没事,我的病没大碍。全家人心里都笼罩着阴影,母亲也心里明白,但她从没有说出来。
2019年春暖花开时节,我特意带着母亲去洛阳看牡丹花,在隋唐植物园的青青柳树下,母亲说:你一岁多时,我就带你来过洛阳。听到这话,我感到幸福又羞惭,母亲82岁了,我却是第一次专程带她来洛阳,这也许是母亲最后一次到洛阳赏牡丹了,此时我的心情纠结难受,悔恨之极。
2020年初夏来临,我们全家人想陪着父母到南涧河公园转转照个相,母亲说腿走不动了,我说花开得正好,我们就是用轮椅推着您也要去走走,母亲笑着答应了。雨后的涧河公园碧绿鲜润,花红似火,一家人推着母亲在垂满迎春藤的花廊里拍照,聪明活泼的小侄女说:“奶奶今天最高兴,笑的比花还好看”。藤蔓招展,花儿竟芳,一家人的笑脸在此间定格。
流水无情载花去,独立沉思向残阳。盛夏时节,母亲离开了我们。我们送母亲回到家乡,乡亲们闻讯都赶来帮忙,悲恸不已。他们都说:“你母亲是好人,她一辈子吃苦养大你们兄弟四个太不容易了,她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性格要强不求人,这么好的人如今该享福了,怎么就走了呢?”,话末及说完,哭声响起一片。
三个多月后,勤劳耿直的父亲因悲痛过度也离开了我们。都说母亲是慈祥的河,母亲去世了,我的眼泪就流成了河。都说父亲是巍峨的山,父亲也去世了,我的孤独也就成了山。山高水长,其道泱泱,唯有我失去了至爱,时时让我黯然神伤。从此,我的家乡也彻底变成了故乡,以后,我的脚步又该向何方。
父母亲啊,艰难的岁月都挺过来了,如今日子好了,您们的孙子、孙女都参加了工作,而您们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不知道我那甜蜜的童年往事,还有谁会讲给我听,我不知道今后我的心事还能倾诉给谁听?
父母亲啊,您们已经离开两年了,每当祭日,还有清明节和中元节,全家人都会到您们的坟头拜祭,和您们说说心里话,聊聊家常事。坟头的柳树已经蓬勃展枝,坟前的葵花也已经绽放,我知道那是您们的安详,您们的期盼,您们的希望。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母给予子女的那么多,而我们回报父母的却微不足道。父母总是把自己最美好的全部给予了我们,而我们陪护他们的时间却那么有限,有时还会因自己的不顺心而抱怨父母。人生有多少美好的时光啊,可做子女的大多总是等到失去了父母,才深刻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才能深刻感受到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心碎。
年年盼花看迎春,今年见花人哽咽。看着青棱枝条上傲放的黄花,更加怀念父母亲。感时花溅泪,恨别当惊心,见花思人,情何以堪。不由得赞迎春花一首:青枝垂崖畔,芳香萦寒门,经冬报春意,留念是精神。迎春花,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由你唤醒,人间最温暖的情爱都因你而绽放。
时常在脑海中展现一幅画:仲春时节,还是我和母亲走在迎春沟里,红彤彤的夕阳映满天际,迎春花上也染着红晕,母亲身穿白底小蓝花上衣,背上留着粗黑的辫子,下着蓝色裤子,脚上是带绊的黑绒布鞋,母亲一路走着,一路给我唱着《白蛇传》、《铡美案》和《朝阳沟》等豫剧唱段,婉转动听的唱腔回荡在田野上,我跟在母亲身后,也学唱着走着蹦着,那沟畔两侧的迎春花好象是欢迎的观众,晚风吹彿下,枝蔓飘荡,伴舞飞扬。母亲啊,那就是您陪伴儿子最美好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啊。我仰望着夕阳,金色的光芒里影射出生命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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